(图片来源:视觉中国(000681,股吧))

经济观察报 记者 谢楚楚 机场通往城区的公路两旁,是宽阔无比的平原。透过紧密并排的杨树,时不时有正在吃草的黄牛映入眼帘。空气净透到天空出奇的蓝。大大小小的湖泊,在阳光映衬下,波光粼粼。要不是地面“冒”出来的一台台机器,很难想象这是座工业城市。

大庆,别称“油城”。这片土地下的原油被源源不断地输送至中国经济“动脉”,对中国经济发展、工业发展至关重要。6万台左右的抽油机随处可见,在学校的操场中央,在居民楼前。它们也叫“磕头机”,一上一下地摆动运转,七米之高的机器,像个弓背劳者。

这种景象和这座城市的气质很像。20世纪60年代,“铁人”王进喜为代表的老一辈石油工人,拉开了中国独立自主开发建设大油田的序幕。他和1205钻井队不顾一切投身石油开发的事迹成了榜样。随后升华为以这座城市命名的大庆精神。

2019年,习近平总书记致大庆油田发现60周年的贺信中写道,60年来,几代大庆人艰苦创业、接力奋斗,在亘古荒原上建成我国最大的石油生产基地。大庆油田的卓越贡献已经镌刻在伟大祖国的历史丰碑上,大庆精神、铁人精神已经成为中华民族伟大精神的重要组成部分。

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们,一代接着一代,续写着大庆精神的奉献与实干。大庆油田已为我国贡献原油24.3亿吨,上缴税费及各种资金3万亿元,是国家及黑龙江财政收入的重要来源之一。目前,大庆油田仍保持油气产量当量4000万吨以上。

踏踏实实地干

李士梅是大庆油田采油二厂第五作业区采油45队的采油工。目前管着包括萨55井在内的八口井。她每天准时巡井、录取资料、保养,做了27年。

进入大庆油田工作,对于李士梅而言像是一种宿命,“简单说,就是接过父辈的接力棒。”她个子不高、话不多。但一谈到接管王进喜打下的井时,脸上突然透露出了欣喜。尽管这个话题她已谈过无数遍。

李士梅所管的萨55井,是铁人王进喜率领1205钻井队来大庆参加石油大会战打下的第一口详探井(评价井),也称作“铁人一口井”。她熟练地用钥匙打开用于保护这口井的门。里面的采油装置流程保持着60年前最初的样貌,由横纵三根管道和几个阀门组成。只是披上了一层新的油漆。萨55井是自喷井,也是自喷时间最长的油井。2017年,这口井的喷油量已接近尾声,但是留给后人的意义非凡。

1960年,为改变“贫油国”面貌,大庆油田开展了“石油大会战”。当年3月25日,王进喜率1205钻井队到大庆加入了石油会战。当时荒无人烟的萨尔图,极度缺乏吊装设备和钻井所需的水资源。王进喜等37人凭借人力仅用5天零4小时就打下第一口井,创造了当时世界石油钻井最高纪录。

李士梅是这口井的第七代管井人。她说,师傅放心把井交给她,看重了她有责任心。但“枯燥”也是这一岗位的事实。李士梅有想过放弃。但一有这样的想法,她就会去铁人纪念馆旧址走走、看看,“你看当年王进喜那样,我怎么能坚持不下去呢?”

目前在大庆油田工作的大多是职工子女。但即便是生长在大庆,刚到基层工作的年轻人多少有点不情愿。“现在到一线工作的大学生,还没有建立起对油田的情感,他们心里会些落差,”刘丽说。

28年前,刘丽从技校毕业后,被分配至大庆油田采油二厂第六作业区采油48队从事采油工作。如今她所教授的技术培训班中有很多年轻的毕业生。而变化也在悄然发生。

柏云龙就是一个例子。从黑龙江八一农垦大学毕业后,他拒绝了安徽一份医疗行业的工作,来到大庆油田做一名集输工,主要负责站内生产运行和维修工作,属于采油三厂第一作业区注采206班。一般来说,精确到某“班”的工人都属于基层岗位。而他对自己岗位充满着一种近乎“痴迷”的热爱。

柏云龙虽不是土生土长的大庆人,但姥爷曾是大庆油田热电厂一名出色的电工。受姥爷影响,柏云龙从小就喜欢上了那些器械设计图纸。长大后顺其自然学了机械设计制造及其自动化。到大庆油田做基层工作,他认为自己是幸运的,“起码学的专业没白学”。

现在整个大庆油田共约有20万职工。大多数工人都在平凡的岗位上工作。

超越平凡

留在大庆的柏云龙,在平凡的岗位上本分地工作着。但在日复一日的一线工作中,他也想着要改变点什么。

石油开采出后,就会被运输至站库进行脱水、去除杂质等处理。在处理采出液的站库中,集输工的职责看似只需盯住眼前的机器,保证其运转,但其中却有很多门道。“打个比方,原油集输温度要根据季节进行调节,集输温度过高,容易浪费能源;集输温度过低,容易造成外输油输送困难,外输油压力升高,还会引起外输油管道结垢堵塞。”柏云龙说,有经验的集输工会根据天气变化,总结出集输末端温度,从而有效阻止资源的浪费和管道堵塞。

一般而言,考到高级技工需要花费15年时间。但柏云龙只花了6年。因为每次技工考试他都考第一,而获得了破格录取。对技术的追求,让他的不少发明获得了专利。例如,他所在的中转站是个26年的老站,设备老旧、自动化程度不高,因此利用所学知识去计算工艺设备的负荷率,就能降低设备的能耗。而当时站内维修时使用最频繁的就是大大小小的撬棍,来回取用十分不便,他就借鉴折叠拉杆发明了新型撬棍,提高了工作效率。

比柏云龙接班早的刘丽更是如此。接受采访的这天下午,刘丽紧接着要参加技术研讨会,晚上还要飞去北京领奖。6月22日在北京颁发的全国第十五届高技能人才表彰大会,刘丽获得了“中华技能大奖”。这个奖是中国对技术工人技术、技能水平的最高奖励。但她想不通,为何“奖”会落到如此“平凡”的岗位上。

刘丽在岗位上开展技术革新主要目的是解决生产难题,提高生产时率,即在更短的时间内提高设备运转的效率。刘丽说:“如果这个问题你不觉得它是问题,它就不是问题;你要是觉得它是个问题,就总会有改进的空间。现在我们行业内的技术工人也很受困扰:‘每天都在用的机器,哪来那么多技术革新。’”但刘丽却追着看似“没问题”的机器进行改进。工作的28年间,刘丽创新成果获奖200多项,创造过数千万的经济效益。

柏云龙把成绩归因于一种本能,“确实是因为喜欢”。他也意识到,如果不是出于对技术和行业本身的追求、热爱,一般人很难坚持下来。

在集团公司举办的那次技能大赛中,柏云龙放弃了提干的想法。他在当时结识了不少油田技术专家。他希望自己能像他们一样,真正解决石油技术问题、受到他人的尊敬。大庆油田发现60周年庆祝大会,柏云龙作为劳模代表参加。当他看到耄耋之年的新时期铁人王启民和参加过石油大会战的老一辈石油人时,感概万分。他说:“想做个有用的人。”

精神长存

下午一点多,铁人王进喜纪念馆大门前整齐地排着几列队伍,有大庆油田的工人,也有当地的企业职工,约有三四百人。他们正等着队伍的人到齐后一同进入馆内。铁人王进喜纪念馆现在是国家一级博物馆,也是全国爱国主义教育示范基地。

一进大门,迎面而来的是王进喜带领工人们大步向前走的大型花岗岩雕像。左右墙壁上分别写着王进喜的名言:“有条件要上 没有条件 创造条件也要上”“宁肯少活二十年 拼命也要拿下大油田。”

黑白照片中的王进喜和队友很专注。撬杠撬、滚杠滚、大绳拉......在当时不毛之地的萨尔图,他们靠双手和双肩把钻机卸下火车,装上汽车,搬运到井场并安装就位。他们还将厚厚的冰砸出大窟窿,用盆、桶,或者铝盔、灭火器外壳来装水运水。

此时,照片之外的大庆已发生了深刻的变化。截至2020年末,大庆非油经济占比已经达到75.7%,非公经济占比达到 50.1%,地方经济占比达到65.7%。在2020年的东北三省营商环境试评价中,大庆排在地级城市第一位。以沃尔沃为代表的制造业正发挥着新增长点的作用。作为支柱产业的大庆油田,从单一的开采加工逐渐转向了加工、服务、出口并向发展。“油如果被采完了怎么办?”当记者把这个问题提给李士梅时,她一时愣住了,显然从未考虑过这个问题。坐在一旁同队的工程技术员王义辉,沉默了一会儿,说:“我们也在转型”。王义辉紧接着补充,“大庆精神要传承,不限于石油行当,它在全国各行当都需要传承,脚踏实地。”